漠南情——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史稿 2-1-3章
史卫民
第一章 序曲
●1967年10月9日,10名北京知识青年在天安门前誓师启程,前往内蒙古牧区插队落户。
●1968年4月1日至4月14日,内蒙古自治区革命委员会在呼和浩特市召开内蒙古城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会议。
●1968年12月22日,毛泽东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一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势在必行
1967年10月9日清晨,曲折、郭兆英、王紫萍、王静植、宁华、金昆、郑晓东、胡志坚、高峰、鞠颂东10名北京中学生,列队在天安门城楼下的金水桥旁。他们周围聚集着上千名的同学和亲戚朋友。这10位青年,面对挂在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像,宣读了“上山下乡”的誓词,然后直奔车站,登上北去的列车,奔向内蒙古大草原。
他们是经过认真选择的。1967年的夏天,“文化大革命”已经进行了整整一年,国家混乱,学校停课,中学生无学可升,无业可就。曾经热血沸腾的青年,在红卫兵运动中,对无休止的“派仗”日益厌倦,他们中的一些人不满足于在城市中无所事事,开始自己安排出路。首都中等学校红卫兵代表大会的中学生,发出了创办红卫兵大学的倡议,得到了300多人的响应。但当有人明确提出“上山下乡”的意图之后,几百人的队伍很快降到了10个人。他们原计划到新疆去插队,但不久即被北京市劳动局安置办公室说服,把目的地定在了内蒙古草原。10月初,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安置办公室派专人前来北京迎接他们,于是就有了9日的誓师启程。
这是“文化大革命”以来首批北京知识青年到内蒙古自治区安家落户,受到了舆论界的关注。10月14日,他们抵达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西乌珠穆沁旗白音宝力格公社,受到当地牧民的热烈欢迎。111月,第二批北京中学生300多人也来到了锡盟牧区。从1967年冬至1968年春,内蒙古自治区先后安置了北京市上山下乡初、高中毕业生4000名,其中到国营农牧场插场的有1100名,在人民公社插队的有2900名。2
小批量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无法彻底解决各城市超量储存中学毕业生的现状。根据教育部的统计,1966年全国在校的初中学生有1112.52万人,高中在校学生有137.28万人,也就是说,从1966年到1868年,全国共有1259.8万初、 高中生将陆续毕业,需要安置。3如果考虑去掉农村和一般城镇的中学生(绝大多数回乡务农),城市的几百万中学生必须尽快找到出路,因为上千万小学生又要升入中学了。
毛泽东早在1955年就已说过:“组织中学生和高小毕业生参加合作化的工作,值得特别注意。一切可以到农村中去工作的这样的知识分子,应当高兴地到那里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4从50年代开始,党和政府大力鼓励知识青年“下乡上山”,参加农业劳动;到60年代,更有计划地大规模组织知识青年下乡,仅1962-1966年五年间,下乡的城镇知识青年就达129.28万人,5并且形成了三种明确的安置办法,一是到农村生产队插队落户当农民,二是集体到边疆的生产建设兵团当战士,三是在条件允许的地方到国营农、牧、林、渔场当农工或组织上山开荒建立青年农场。61966年夏季“文化大革命”的爆发,不但打断了知识青年下乡的正常进程,亦因“文化大革命”对国民经济造成的严重破坏,使各大中城市几近瘫痪,大量剩余劳动力无法安置。重新高举起“到农村去”的大旗,“上山下乡”,“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既是升学无望、就业无门的大多数城市中学毕业生唯一可以选择的道路,也是党和政府必须采取的果断措施。在“文化大革命”的特殊历史条件下,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很快发展成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7
由于北京、天津、上海等大城市中学毕业生集中,人数过多,在远近郊区解决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问题确实有很多困难,不得不求助于黑龙江、内蒙古、山西、陕西等省、自治区。
1967年11月1日成立的内蒙古自治区革命委员会,在准备安置自治区内各城市中学毕业生上山下乡的同时,亦为安置外省、市的大批下乡知识青年预做准备。1968年4月1日至14日,内蒙古自治区革命委员会在首府呼和浩特市召开了内蒙古城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会议,讨论的中心议题就是如何迎接即将到来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潮。8
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毛泽东的“最新指示”,宣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大潮的到来。毛泽东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9
内蒙古自治区当然不甘人后,闻风而动,但是作为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大量安置从内地来的知识青年,需要妥善地进行组织和领导,并且不能不考虑到民族关系、战备等一系列问题。只靠内蒙古自治区已有的农场和社队,能够安置的外地知识青年毕竟是有很有限的,极其需要一种新的组织模式来吸收和安置成千上万的下乡知识青年。
二 扩建生产建设兵团的战略选择
新的组织模式可以说是现成的。早在文化大革命以前,中国已经有了一个庞大的农垦、军垦系统,由农垦部(设于1956年6月)领导。1965年,农、军垦系统包括2062个农场,146个工厂,28个建筑企业,26个运输企业,48个商业企业,拥有职工共260余万人,隶属于本系统的人口达660余万人。军垦农场、企业多由解放军生产部队或复员、转业官兵创建,后来又吸收了大量支援边疆建设的内地青年和城市知识青年。农垦农场可以分为三种类型:一是复员、转业或残疾军人建立的农场,组织形式已采取地方编制(下辖分场、生产队);二是知识青年垦荒队和支边青年、归国华侨开辟的农场;三是国家建立的劳改农场,安排犯人劳动和刑满释放人员就业。1954年12月5日成立的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已经为发展军垦提供了完整的组织模式。1965年,新疆兵团的形式被推广,中共中央、国务院批准建立甘肃、青海、宁夏和陕西农业建设师,由新疆兵团抽调干部帮助组建。由于当时新疆兵团已有10个农业师的建置,新编农建师被续称为第十一、十二、十三和十四师。10
“文化大革命”前,内蒙古自治区已建立了79个农、牧场。50年代,内蒙古曾因背靠原苏联而被作为中国的战略“大后方”。中苏关系恶化之后,大后方变成了“反修前线”,战备工作成了内蒙古自治区的一项重要工作,组建生产建设兵团的动议应运而生。
1966年2月,中共中央华北局和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决定由内蒙古军区负责组建中国人民解放军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军区副司令员刘华香负责筹建工作,并组成了领导小组。9月,又在内蒙古自治区内设立西北林业建设兵团第四师筹备处,下辖2个团。
1966年2月,中共中央华北局还决定由北京军区负责在雁北地区建立华北农垦兵团,将山阴农场、阳高农场、天镇农场、朔县马场四分场及朔县马邑滩的5000亩荒地划给华北兵团(共计21万亩土地),农场原有职工、家属都转入兵团,现役干部由北京军区调配任命,并规定当年要接收1000名城市知识青年。
在华北局印发的《关于建立中国人民解放军华北农垦兵团会议纪要》中,指出农垦兵团的建设方针是“要大学人民解放军,发扬人民解放军的优良传统,走大庆、大寨之路。决不采取苏联那一套,也不照抄新疆建设兵团的办法,要独创一套,独树一帜”。兵团的和经营方针是“以农为主,以粮为纲,农、林、牧、工、副业综合经营,有重点的逐步发展,争取为国家多创造财富,多提供商品粮”。
“文化大革命”的爆发,使内蒙古(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的筹建工作搁浅。1967年5月26日,中央军委决定将内蒙古军区降为省级军区,划归北京军区领导。在同一军区之下,并存两个生产建设兵团,显然不合情理,必须统筹考虑。
1967年11月1日成立的内蒙古自治区革命委员会,由原北京军区副司令员滕海清任主任。1968年9月20日,内蒙古革命委员会建立自治区直属机关毛泽东思想大学校总校及第一、二、三、四、五分校。毛泽东思想大学校准备安置下放干部和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并准备进行接收国营农、牧场的工作。11同时,直属北京军区的生产建设兵团的筹建工作也已展开。内蒙古的农、牧场究竟由谁来接管?大批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由谁来安置?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潮兴起之后,中央很快做出了决断。
第二章 组建兵团
●1969年1月24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发出《关于建立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批示》。
●1969年5月7日,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在呼和浩特市举行成立大会。
一 六个师的大方案
1968年下半年,北京军区、内蒙古革委会、山西省革委会等单位经过协商,决定撤消华北农垦兵团,正式组建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内蒙古革命委员会很快成立了以滕海清、吴先恩、权星垣、刘华香、倪子文、刘大礼、李惠民、雷代夫、刘延博、马亚夫、郭贤为成员的兵团筹建小组,下设组织筹备、生产规划、物资筹备3个小组,由华北农垦兵团政委倪子文主持筹建小组的日常工作。
1968年11月27日,倪子文在向北京军区党委汇报组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情况时提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计划建立6个师,每师10个团,每团10个连;1969年先组建一、二、六师,设置20个团(一师5个团,二师10个团,六师3个团;另在四、五师地区各建1个团,暂归六师领导)。12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初期组建计划很快得到了北京军区和内蒙古革命委员会的同意,并上报中共中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
1969年1月24日,对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来说是一个有决定性意义的日子。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批准建立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在下发的中央文件上,有毛泽东的批示:“照办”。
根据中央的精神,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筹建小组很快调集人员,开始实施农场接收、物资调配及人员编配等具体工作。
1969年1月30日,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筹建小组制定了《关于接收人员的几项具体条件》,明确提出了以下要求:
根据生产建设兵团的性质和任务,在接收人员时必须贯彻无产阶级的阶级路线,严格政治条件,在原则上应是符合民兵条件的方可参加生产建设兵团。具体条件是:
(一)关于接收城市知识青年的条件
总的原则以工人、贫下中农和其他劳动人民的子女为主体,年满16周岁,身体健康,作风正派,家庭和本人历史清楚,无限忠于毛主席,无限忠于毛泽东思想,无限忠于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知识青年均可参加生产建设兵团。
为了保证生产建设兵团人员在政治上、思想上、组织上的纯洁,凡有下列情况之一者均不接收。
1、出身剥削阶级家庭的子女,本人表现不好者;
2、叛徒、特务、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子女;没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右的子女;直系亲属被镇压者;有海外关系或社会关系复杂而不清楚者;
3、本人身体健康条件不适合参加农业生产或有严重慢性疾病和传染病者;
4、本人道德品质败坏或思想反动者。
如本人隐瞒上述问题而被接收者,在3个月内发现有问题时,退回原单位。
(二)接收精减下放劳动干部的条件
男在45岁、女在40岁以下、身体健康能够参加农业生产劳动者;在政治上问题已弄清楚,而不属于敌我矛盾者可以接收。但正在揪斗或问题尚未结论,或问题介乎两类矛盾之间而有危险性者,则不予接收。
(三)关于审查整顿原场职工的意见
在“挖肃”运动和清理阶级队伍的基础上,对原场职工进行审查整顿,凡符合兵团接收人员条件者,一律编为兵团战士。政治条件较好但年老病残者可编为兵团职工。发现有重大政治历史问题和现行反革命活动而又不够判刑条件者,家在农村的可退职返乡交当地群众监督劳动;家在城市的可留在兵团,分散监督劳动。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筹建小组还统一印制了准备用于招收城市知识青年的通知书,通知书套红印有毛泽东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最新指示”,正文只有寥寥数语:
同志:
批准你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请务于 月 日到 报到。
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第 师
一九 年 月 日
内蒙古兵团能否迅速搭起架子,干部是最重要的因素,兵团筹建小组雷厉风行地展开了调配干部的工作。
二 北京部队总动员
为实施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组建工作,北京军区迅速在所属各部队中展开动员,调集现役干部3266人前往兵团任职,并将5454名复员转业军人派往兵团。筹建各师、团的基层组织很快搭建起来。当时受命前往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现役干部崔书贵的回忆,有助于我们了解兵团初建时干部调配的情景:
那是1969年初春,在全国知青“上山下乡”的高潮中,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正式成立了,由各驻军抽调各级现役干部,组成内蒙兵团、师、团、连的建制。正副连长、指导员、军医以及团以上机关的干部都由现役军人干部担任。当时给我的任命是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五团后勤处物资助理员。接到命令第七天,也就是1969年2月18日,就从河北省会石家庄发专列到内蒙古。河北省革命委员会领导刘子厚、石家庄驻军首长徐信、阎同茂及有关处长一行,登上列车与我们一一握手送行。站台上有很多人敲锣打鼓送行,车厢上贴有“屯垦戍边”、“建设边疆、保卫边疆、扎根边疆干革命”等标语口号。当时我们的心情都很激动,不知是留恋战友,还是留恋家乡,很多人流下了泪水。车到丰台站,北京卫戍区也有很多去兵团的干部上车,并挂了几节软卧车厢,兵团的师首长大部分都乘软卧。第二天途经呼和浩特、乌拉特前旗、临河等站,下去了很多兵团干部。第三天清早我们到了磴口县,全团乘3辆汽车经过几十公里的沙漠地带,到了驻地包尔盖。我们五团驻地是原兵团司令部所在地,虽是一片土坯房子,但基本设施都有,如医院、邮电所、门市部、粮食加工厂、酱油醋作坊、办公室、居民宿舍等。下属8个连队是原兵团作业区,最远的离团部8公里,大都在方圆4公里范围内。每个连队都有100多名职工,加上家属全团大约3000多人……13
崔书贵所说的原兵团,是指1966年由内蒙古军区筹建的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1969年北京军区派人接收后,组建成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一师的一至六团。
有些现役干部,是被部队“卸包袱”,打发到兵团去的,一师四团后勤处的机运助理员曹荣之颇有体会:
在那“史无前例”年代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一夜之间,父亲从职员变成了反动资本家,弟弟被打成“5.16”分子,使我这个在1951年十五岁就参军、已有十八年军龄的现役军人,预感到即将被淘汰。果不其然,春季刚过,后勤部长、政委一起找我谈话,要我按“伟大战略部署”到内蒙古阴山脚下带领知识青年屯垦戍边,美其名曰“寓兵于农”。既然是“伟大统帅”的“1.24批示”,作为军人只能绝对服从。几天后我便和其他同志一起启程到内蒙古巴彦高勒市,再换乘军用卡车颠簸大半日到达太阳庙林场,同车到达的还有北京民航系统下放的几十位技术干部。
从首都北京到北疆沙漠,是我一生中的巨大转折,是再教育,还是改造?漫漫长夜,我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当时我想得最多并聊以自慰的却是组织上对我的考验,深知自己因出身成份“高”,社会关系复杂,参军十八载都未能加入党组织,更需要在广阔天地千锤百炼,脱胎换骨。14
艰苦的环境,给现役干部上了第一课。一师四团政委陈学田,曾被沙漠中的“小咬”折磨得焦头烂额、痛苦不堪,至今仍对“小咬”念念不忘,他写道:
艰苦环境,军事生活,繁重的劳动,友爱与奉献精神的综合,构成了内蒙兵团“屯垦戍边”事业的主旋律,组成大的乐章,也要加上个把小插曲,沙漠中的“小咬”就是一例。
提起“小咬”,在我们四团很有些名气:它能“一见如故”,“热情”接待每一个大江南北的来客,又“一往情深”,“亲密”地穿梭于你我之间,日夜相随,年年相伴。凡是到过乌兰布和沙漠的人,不论你对“小咬”多么讨厌和憎恶,也不管你如何拒绝它的“莫逆之交”,它还是满不在乎,非要同你结成“不解之缘”。15
现役军人的工作效率,是颇值得称赞的。1975年8月,内蒙古自治区革命委员会的负责人有过这样一段评价:
1969年初,根据当时的形势和条件,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组建起一个兵团,这本身就是一个重要成绩。1969年2月,北京军区召开了干部会议,布置了给兵团调配干部的问题。3月初,几千名现役干部就到达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他们一切行动听指挥,接到命令就行动,打起背包就出发。有的在支左岗位上,有的在南方接兵,在接到通知赶回部队后,领导一谈话,有家的不回家,生病的不治病,第二天就出发了。有的刚刚从国外回来,也愉快地来到兵团工作。去东乌旗乌拉盖六师的同志们说:“这个变化可不小,由零上40度一下变到了零下40度。”现役干部同内蒙调配的地方干部在一起,就在这样很短的时间里,迅速组建起了4个师、几十个团和几百个连队,很快接来了30000多名城市知识青年和5000多名复员战士。这种革命化的战斗作风,是值得赞扬和学习的。16
三 快速接收华北兵团
按照预定部署,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筹建小组首先完成了接收原华北农垦兵团人员的工作。
华北农垦兵团自1966年2月组建,由杨世明任司令员,倪子文为政委,兵团机关驻在山西省大同市花园屯。华北兵团先后设置了12个团,分建在山西省山阴、阳高、天镇、朔县、大同、应县等县市境内,十一团建在河北省境内,另在晋南地区设立了1个团。
1967年12月,华北兵团六团、九团和十团撤消。1968年10月,北京军区把十一团移交给了天津市。1969年1月,根据北京军区的决定,山西省革命委员会接收华北农垦兵团一团和七团,其他各团的人员由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接收。
1969年1月21日至23日,在北京举行了有关单位领导参加的交接工作会议,华北兵团的全部现役干部和大部分复员军人、知识青年均调往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据内蒙古兵团筹建小组的统计,华北兵团实际调往内蒙古的人数共计3053人,其中现役干部339人,复员军人407人,知识青年1823人,地方干部38人,老工人446人。
交接工作结束之后,这三千余人很快分批离别山西,奔向北疆。被改编到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人们,心情似乎是愉快的,原在华北兵团三团一连的刘怀文回忆道:
1969年2月初,华北农垦兵团(也就是山西雁北地区13个县的国营农牧场)宣布解散,现役干部、复转军人、城市去的知青一律奉命编入新成立的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我们阳高县的三团一连除原场老职工以外的120多人全部刻不容缓地踏上了西去的列车,来不及告别亲人,来不及春节与家人团聚,千里迢迢奔向北部边疆。
这里比我的想象要好得多,比我们原华北农垦兵团条件优越,这里房子漂亮,不吃粗粮,空气清新,阳光明媚,天空总是瓦蓝瓦蓝的。在华北兵团时,吃顿馒头比吃炖肉还香,而这里想吃玉米面没处买去。至今我仍不明白为什么华北农垦兵团那里的天空总是浑浊不清的。17
华北农垦兵团的人,主要被安置在地处巴彦淖尔盟乌拉特前旗白彦花的中滩农场,后改建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二师十七团。
华北农垦兵团资金和物资的接收工作,到1970年才结束。移交给内蒙古兵团的资金(包括固定资金、流动资金、专用资金、基建资金等)共计779358元,大小车辆12台,大米37810斤,粮票2771972.7斤。18
四 接管国营农牧场和劳改农场
在安置原华北兵团人员的同时,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筹建小组接收了内蒙古直属机关毛泽东思想大学校总校及各分校,原内蒙古军区筹建的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人员,也归入新建兵团之内。
对内蒙古自治区原有国营农牧场、劳改农场的接收工作也迅速铺开。1969年3月25日,内蒙古自治区革命委员会生产建设指挥部和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联合发出了《关于划归生产建设兵团领导的部分国营农牧场、劳改农场有关财产财务交接办法的通知》,决定将下列单位移交给兵团:
1、乌海劳改农场——二师十一团、十二团
2、中滩劳改农场——二师十七团
3、建丰劳改农场——二师十五团
4、狼山劳改农场——三师二十二团
5、临河劳改农场——三师二十一团
6、乌拉特安置农场——原由二师十三团接收,后交给二师十九团
7、苏独仑国营农场——二师十四团
8、东方红种羊场——二师十六团
9、乌梁素海水产局——二师十九团
10、锡林郭勒种畜场——三十一团(由六师代管)
11、高力罕牧场——四十一团(由六师代管)
12、乌拉盖农牧场——六师五十二团
13、哈拉盖图牧场——六师五十一团
14、宝格达山林场——六师五十五团
15、贺斯格乌拉牧场——六师五十三团
《通知》要求交接工作必须在4月底以前完成,并对交接原则、交接范围和交接手续等做出了具体规定。《通知》强调交接工作要照顾全局,注意团结和有利于发展生产,在交接双方共同组成的交接工作领导小组的统一领导之下,由原国营农牧场、劳改农场的革委会、军管会、军管小组和建设兵团所属各团筹建小组共同组成交接小组,具体实施交接工作。以1969年1月1日为期,被接收单位的生产和财务活动由生产建设兵团负责。
此后不久,下列单位也决定由兵团接收:
1、乌拉特前旗造纸厂——二师十三团
2、巴拉亥林场——三师二十三团
3、满都宝力格牧场——六师五十四团
4、包头新生砂石厂——二师十三团
5、包头新生阀门厂——二师十三团
6、包头农药厂——二师十八团
7、包头农牧机械修理厂——二师十八团
8、包头共青农场——二师十八团
此外,兵团还要组建4个医院、3个师拖修厂、4个师被服厂,并且筹建兵团化纤厂、煤矿、乳品厂等厂矿。
接收和组建工作任务繁重,时间紧迫。按照兵团筹建小组的调查,在乌梁素海地区将被兵团接管的5个劳改农场和1个劳改煤矿中,尚有在押犯人4494人,就业人员11218人;原民政系统管理的收容农场,人员是来自全国22个省份的盲流,大部份需要重新安置。兵团组建工作大规模展开后,急需干部和大量的骨干。内蒙古自治区革命委员会很快做出安排,抽调了一些干部协助北京军区人员工作,并在几个月内陆续将拟交兵团的劳改单位中的在押犯人送往内地,遣散了大部分就业人员。
五 确定兵团组织形式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编制系统,采用兵团-师-团-连队的体制,不把营作为常规建置。
(一)兵团领导机关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将兵团直属机关设在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市内,原内蒙古党校大院被兵团接收,作为兵团机关的所在地。
1969年年初,北京军区任命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主要领导干部。
司令员:何凤山
第一政委:暂缺
第二政委:倪子文
副司令员:杨世明、康银寿、包盛标
副政委:李植林、朱世钧
兵团机关设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各部的建置是:
司令部,下辖作训处、军务处、生产处、基建处、管理处及直属警卫排。
政治部,下辖组织处、干部处、秘书处、保卫处、宣传处。
后勤部,下辖卫生处、机运处、财务处、军械处、供销处。
1969年5月,成立了由以下人员组成的兵团党委:
何凤山(党委书记、常委)、倪子文(党委副书记、常委)、杨世明(党委常委)、康银寿(党委常委)包盛标(党委常委)、李植林(党委常委)、朱世钧(党委常委)、董儒强(党委常委,司令部参谋长)、李惠民(党委常委,政治部主任)、张旭之(党委委员,下同,司令部副参谋长)、孟庆祥(司令部副参谋长)、李中飞(政治部副主任)、陆国祯(政治部副主任)、刘耕(后勤部部长)、郭贤(后勤部副部长)、庞德运(一师师长)、张振华(一师政委)、孟昭贤(二师师长)、田益国(二师政委)、张绍喜(三师师长)、李永森(三师政委)、郑东明(六师师长)、高汉杰(六师政委)。
同年10月30日,中央军委又任命刘义荣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副司令员,赵强为副政委。
(二)各师直属机构
1969年,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实际组建了4个师,24个团,246个连队。
一师师部设在巴彦淖尔盟磴口县巴彦高勒镇,下辖一至六团。
二师师部设在巴彦淖尔盟乌拉特前旗乌拉山,下辖十一至十九团。
三师师部设在巴彦淖尔盟临河县,下辖二十一至二十三团。
六师师部设在锡林郭勒盟东乌旗东风镇(乌拉盖农场),下辖五十一至五十四团,暂管三十一、四十一团。
各师直属机构包括政治部、司令部、后勤部,政治部下设组织、宣传、保卫、干部、直工科,司令部下设作训、军务、生产、基建、管理科和直属武装连,后勤部下设供销、机运、财务、军械、卫生科和农机厂、被服厂、物资站(供应站)。
(三)团部
新建的各团,均由兵团任命了团长、政委、副团长、副政委。团部机关下设与师直机关相应的职能部门和卫生队、军人服务社、运输队、兽医站、仓库等。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也有一些特殊的营级建置,如各师直属的基建营、直属营级厂矿等。工业团的大厂(两个连队以上),也建立营级的厂部。营设营长(或厂长、矿长)、教导员及其副职。
(四)连队
连队是兵团最基层的组织。连队下设排、班,组织机构如下:
连部:连长、副连长
指导员、副指导员
军医卫生员
司务长、上士、炊事班长、战士
文书、通讯员、保管(统计)员
排: 排长、副排长
班: 班长、副班长、战士
(五)人员构成
新组建的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由以下几部分人组成的:
(1)现役军人
现役干部分任兵团各级主要领导职务。除干部外,还有极少量的现役战士,充任兵团、师首长的警卫员及在兵团直属警通连内承担警卫、通讯工作。
(2)地方干部
地方干部大多是原地方农场的管理干部,有少数人是在兵团建立以后,为支援兵团建设而从地方单位调入兵团或兵团接收的“内蒙古毛泽东思想大学校”的干部。地方干部的政治地位一般低于现役干部,虽参与领导,但始终处于“协助”地位。
(3)复员军人
复员军人大多数是党、团员,到兵团后,成为国家正式职工,俗称“老兵”。他们的原籍多数在农村,生活比较艰苦,所以愿意到兵团来。他们到兵团后不久,纷纷把家属从农村接出来,在兵团做临时工。后来兵团为这些家属解决了“农转非”(把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问题,有些人的家属还解决了就业问题,也成为兵团的正式职工。
(4)原农场职工
这部分人的构成最为复杂,主要是当地的农工、牧工,还包括少数的“劳改释放就业人员”。对后一种人,知识青年在背后称之为“二劳改”、“老改”,他们的政治地位最低。由于兵团还接收了7个农村人民公社,所接收的公社社员依然按集体所有制方式进行管理和分配。
(5)知识青年
知识青年主要是大、中城市中66至69届的初、高中毕业生,年龄在15至22岁之间。也有少数城镇或农村青年,通过各种关系加入兵团。知识青年被称为“兵团战士”,是兵团中人数最多的群体,也是接受工、农、兵再教育的对象。
到1969年8月,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正式成立后3个月,兵团的总人数已达62278人,其中现役干部4366人,地方干部1567人,下放干部535人,复员军人5354人,原场职工5103人,知识青年45681人,另接收了中专毕业生772人。
六 五月七日兵团成立大会
1966年5月7日,毛泽东就军委总后勤部《关于进一步搞好部队农副业生产的报告》给林彪写了一封信,信中指出:
……只要在没有发生世界大战的条件下,军队应该是一个大学校……这个大学校,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又能从事农副业生产。又能办一些中小工厂,生产自己需要的若干产品和与国家等价交换的产品。又能从事群众工作,参加工厂农村的社教四清运动;四清完了,随时都有群众工作可做,使军民永远打成一片;又要随时参加批判资产阶级的文化革命斗争。这样,军学、军农、军工、军民这几项都可以兼起来……
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19
这些话当时被称为“五·七”指示,每年的5月7日都会有一些纪念活动或专门报道,宣传工、农、兵、学、商相互结合、互相学习的途径和意义,变成中国的一个小政治节日。生产建设兵团本身就是军、工、农和青年学生结合在一起的产物,自然是与“五·七道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也就无怪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把正式成立的日子定在了1969年5月7日。
1969年4月11日,兵团政治部向连以上单位发出了《关于召开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成立大会的通知》,《通知》宣布:
为紧跟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宣传、贯彻、落实“九大”精神和光辉的“五·七”指示精神,广泛深入地宣传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亲自批准组建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重大战略意义,更好地教育兵团全体指战员圆满完成屯垦戍边的光荣使命,从而加速兵团的各项建设,决定于1969年5月7日在呼和浩特市召开隆重的纪念毛主席光辉“五·七”指示发表3周年以及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成立大会。
按照《通知》的规定,参加大会的代表以师为单位组成代表团,师、团均派军、政首长各1名参加大会,连级单位亦要派1名主管干部和2名战士代表;每个师组织1个宣传队,并要准备相应的文艺节目;代表们要带着毛主席像、语录牌、红旗、锣鼓及毛主席著作、毛主席像章等参加大会。除了在呼和浩特举行庆祝活动外,各师、团和连队也要召开庆祝大会。
成立大会如期举行,何凤山司令员在大会上发表了题为《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沿着毛主席“五·七”指示和光辉的“一·二四”批示的光辉航道,坚决实现“九大”提出的战斗任务,把兵团办成红彤彤的毛泽东思想大学校》的报告。
为庆祝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成立,《内蒙古日报》在1969年5月8日不仅有《我区各族革命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喜事,我们最敬爱的为大领袖毛主席批准组建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专题报道和兵团成立大会给毛主席的致敬电,还特别配发了《在毛主席“五七·指示”的大道上前进——热烈祝贺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成立》的社论。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政治部还于1969年3月编印了《组建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宣传提纲》,20对兵团成立所具有的战略意义和根本任务等作了简略说明。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成立的消息,由于保密的原因,《人民日报》等主要报刊并未报道。但是,地方报纸的宣传已经足够了,美国、原苏联等国家注意到了兵团存在的事实,并开始对生产建设兵团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进行研究和评估。21
第三章 兵团知识青年
●1969年3月至12月,5万余名知识青年从大、中城市涌向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
一 绿色的召唤
1969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已经成为席卷全国的狂潮,新建生产建设兵团在大、中城市的“招兵”,自然成为狂潮的一个组成部分。
兵团召收知识青年的工作,大体上是按照国家的计划安排进行的,并得到了北京、天津、上海及其他城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安置机构的大力协助。“招兵”的程序,与黑龙江等兵团一样,有组织落实、动员、报名、体检、政审、录取、准备衣物、集体启程等步骤。22对准备上山下乡的中学毕业生来说,去兵团比到农村插队更有吸引力,因为生活待遇有保证,组织系统有人管;更重要的是生产建设兵团属于中国人民解放军“序列”,大多数年轻人对紧张严肃的军事生活抱有幻想。而家长们把孩子交给兵团,好像也更放心一些。因此,兵团在城市招收知识青年的工作并不难做,再加上一些人为拔高的宣传和现身说法的教育,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招兵”对象,以北方大、中城市的知识青年为主,兼及上海、浙江等地的知识青年。从3月份开始,兵团陆续向北京、天津、呼和浩特、包头、保定及上海、浙江派出征兵人员,大张旗鼓地展开了接收知识青年的工作。
各城市的中学毕业生报以强烈反应,争相报名参加兵团的情况随处可见。北京“尖子学校”师大女附中的两名学生,写下了她们当时的感受:
1969,是个“战斗”的年代,一个让现在的年轻人难以理解和置信的年代。“文化大革命”的烈火,正在中国大地上熊熊燃烧,风暴席卷着北京这座古城。每一个机关、工厂,每一个学校、街道,几乎都改变了原来的面貌。被视为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掌上明珠的师大女附中,工宣队早早进入了学校。学校的高音喇叭里不时传来充满激情的声音:“毛主席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中央两报一刊社论《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我们这些连初一课程都未读完的“小修苗”——一群尚未完全懂事的孩子,一群充满热情和理想的学生,就要随着滚滚洪流,走上与工农兵结合的道路了……因为“兵团是解放军的后备军,内蒙又是反帝反修’前哨,打起仗来就和军人一样”,去那儿也得经过严格政审呢!我找到学校接兵办公室的柯连长,向他表明自己的决心。但他说:“你不到十六岁,学校不让分配,而且你的家长也不同意。”他这样一说,我非常着急,立刻解释道:“我家现在已经同意了,就连我弟弟都同意呢!”实际上我这是在撒谎。第二天,我又让两个姨到办公室求情。终于,我被批准去内蒙了。23
毕业分配,有去吉林插队、去黑龙江兵团或内蒙兵团、留在北京这三条出路。我同众多同学一样,写了决心书,要求上山下乡。当时大家都认为去建设兵团好,一是名声好听,是“共产主义萌芽,不脱离生产的武装部队”,当解放军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内蒙建设兵团地处“反修前哨”,许多人想去还不够条件呢!二是当时已听到一些插队知青到了农村后,干体力活跟不上、衣食无着落的消息。不管怎么说,兵团是供给制,吃、穿、用全不用自己发愁。我报着试试看的想法,和几个同学一起,学习《欧阳海之歌》中“我要参军”的榜样,天天在学校里缠着工宣队要求,表决心。我所在的师大女附中当时是军训第八指挥部(简称八分指)所在地,内蒙兵团来接新兵的现役军人们都住在我们学校的宿舍楼里。那时,我刚刚17岁,人又长得瘦弱,来招收兵团战士的军人们总是和我开玩笑说:“内蒙风沙大,一阵大风还不把你吹跑了呀!”我就说:“风沙再大也没有我决心大,我一定要当兵团战士!”就这样,我和几个同学一起软磨硬泡,最后居然被批准了。……到内蒙建设兵团的大红榜张贴出来,榜上有名,才回家告诉了妈妈。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这么大事没有和妈妈商量。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要自己做主,选择革命的道路。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在这之前,像《军队的女儿》等屯垦戍边的小说看了不少,满脑子是好奇、探险的念头,真想亲眼看一看大草原、大沙漠是什么样。24
这两名女学生之所以执着地要求加入兵团,都是受了反映新疆兵团女青年生活经历的小说《军队的女儿》的影响,在“解放军序列”的生产建设兵团与真正的解放军之间自觉地划了一个等号。当时还在初中一年级读书的周伟,同样认为“当兵的梦”就要化为现实了:
我出生在一个革命军人的家庭,从小就在营房院里长大。除了蓝色的天空,在我的眼前浮动的是一片绿色的“海洋”,绿的汽车、绿的大炮和穿着绿色军装的人们……在我懂事起,就默默地立下了誓言,长大了一定要当兵!
上初一的那一年,内蒙古组建生产建设兵团。我的很要好的同学及他们的家也一起随父赴疆,这一下子牵动了我的心。当时我真着了魔,妈妈不答应我,小犟脾气上来了,连睡觉都不回家,说别的根本听不进去。
远方的父亲来了信:“就让孩子去锻炼锻炼吧”,就这一句话,妈妈怎么也“拴”不住我了,铁了心一定去当“兵”。25
另一位当时只有15岁的上海男学生孙永明,更是按捺不住冲向草原的激情:
那时“知识青年到农村去”之风吹遍了整个中华大地,我的家乡黄浦江边也卷起了上山下乡、屯垦戍边的浪潮。一天,在我家附近,出现了几名来自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领兵军人,通过他们的宣传,我这个刚过15岁的男孩子,开始对窗外的大世界充满了幻想,那“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的草原美景展现在我的眼前。
热血沸腾了。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激情在我心中奔腾不羁。父母怜我年龄太小,不忍我离家远去。父亲哀声叹气、苦苦挽留;母亲终日不语,不停地流泪。我已无瑕顾及这些,当时对我最有诱惑力的只是“好儿女志在四方”,“到边疆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等豪言壮语。我不顾父亲的悲叹、母亲的眼泪,整日冲他们喊着“拿户口来!我要报名。”
就这样我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报了名。
兵团可不是农村,出于战备需要,兵团战士作为解放军的后备力量,这可不是阿猫阿狗都可以去的地方。对于应征“入伍”的知青还需严格的政审和体检呢!那时,我又瘦又小,体重不足75市斤,身高才1.49米,为这不争气的身体我不安极了,生怕领兵的同志不收我。体检之前,我在一双大鞋里垫上了厚厚一层棉花,勉强使自己身高达到了1.50米的基本要求。26
浙江台州地区一家三姐妹,一同报名参加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三姐妹之一的王爱民是这样回忆的:
1969年5月,内蒙兵团的人到浙江台州地区来“招兵买马”,来的人大都是现役军人,那种“骑马扛枪保边疆”的感召深深地吸引住了我们。
我们姐妹三个,是66届、67届、68届的初中毕业生,姐姐和我在学校曾经是优等生,不管是学习成绩,还是文体活动,处处拔尖。人人夸我们三姐妹似“三朵花”。
由于上面的指示,高干子弟不得参加派别组织,当时又赶上文化大革命后期,我们一直逍遥在家,轮流做家务劳动,所以迫切想出去工作,施展自己的才华。
我们的父亲当时在台州地区革命委员会当副主任,原任军分区副司令员,当然带头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伟大号召,坚决支持我们三姐妹一同北去边疆。
当时,想去边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必须政治上可靠,家庭成分不好的还不能去。我们的一些同学由于父亲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走资派”,他们都是写了“血书”与家庭划清界限、与资本主义路线划清界限才勉强被批准……
6月9日,我们踏上了北去的列车。27
同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如1969年3月前往内蒙古兵团二师十五团的北京101中学高中毕业生龚玉,由于父亲档案中被塞了“黑材料”,参军无望,就自做主张,选择了与部队差不多的内蒙兵团。28北京初中毕业生肖耘,已被留在北京工厂,不顾父亲的反对,硬是在分配名单中的工厂栏中去掉了自己的名字,坚持把衣物等拿到学校,与同学一起前往内蒙古兵团一师四团。29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对知识青年的“政审”是比较严格的,一些不能通过“政审”的学生,甚至用写“血书”的方式要求加入兵团。有的“血书”感动了“上帝”负责接兵的现役干部。但也有不少无效的努力,一批所谓出身不好的人还是被关在了兵团的大门之外。
除了追求生产建设兵团的政治待遇和军事生活外,还有一些人是因为家庭生活困难而选择了去兵团的道路,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供给制对他们有很大的吸引力。
有的城市没有去兵团的指标,一些中学毕业生因向往兵团生活,干脆自行跑到兵团所在地,坚决要求加入兵团;还有一些知青通过各种“关系”打通了去兵团的道路。如海拉尔的一位女知识青年,就是因为1969年内蒙古兵团在海拉尔没有招收学生的任务,她缠着在内蒙古军区的四姐说情,终于带着司令员的条子奔赴兵团六师。
这些“计划外招兵”,给兵团造成了很大的压力。1969年9月10日,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司令部和政治部特别就此发出《关于人员接收工作的几项规定》,指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我兵团自组建以来,除了按计划在各大城市成批接受知识青年外,还有大量的零星人员,从没有分配任务的地区或农村,直接前来要求参加兵团。据不完全统计,半年内,共接待要求来兵团的知识青年、退役战士和插队青年11000余人次。这些人员,经过各级机关和接待工作人员细致耐心的说服教育,反复宣传党的政策,说明情况,讲清道理,绝大多数已经返回原籍。但是也有少数人决心很大,动员不走,并办来了各种手续。在这种情况下,由于我们缺乏经验,经个别干部批准,接收了一些不应该接收的人员。现在看来,已经造成了不少的不良影响:
(一)接收一两个,影响一大片。由于我们接收了个别人员,他们一被批准,就奔走相告,广为传播,很快地引来了本学校、本地区的大量人员,增加了工作量,影响了正常工作的进行。
(二)增加了运输,浪费了开支。由于大量的零星人员不断来往,明显地增加了铁路、公路的客运量。同时这些人员,有的经济困难,无法返回。据不完全统计,全兵团已经付出现款11000余元、粮票10000余斤,用来补助他们的路费和食宿。
(三)违犯党的政策,干扰地方的安置。由于我们私自收人,不仅直接违犯了国家的统一计划,而且干扰了各地的安置工作。如有的地方安置部门和人民武装部给我们来信批评说:“兵团接收没有任务地区的青年,接收插队青年和已经回到农村的退伍军人,是不符合中央安置政策的。”也有的学校派代表直接来兵团反映:我们接收了尚未毕业的学生,影响了学校的复课闹革命。甚至要提抗议,贴大字报等。
在这种情况下,内蒙古兵团决定一律不再接收零星人员,特殊情况必须经兵团首长批准;已在连队参加劳动而不属于正式批准接收的青年,不能发给服装,不供应一切物资,并要迅速动员他们返回原籍。
按照这个规定,有一部分人被迫离开了兵团,但留下来的也不少,并终于成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正式成员。如辽宁省的69届初中毕业生白春礼,在辽宁插队半个月后,就通过关系,和另一个同学一起成功地转到了内蒙古兵团,30而内蒙古兵团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安置辽宁知青的任务。
兵团接收知识青年的工作卓有成效,1969年全年内蒙古兵团共安置知识青年50843人,据1970年的统计,各城市的知识青年数字为:
北京 23607人 保定 4254人
天津 5046人 上海 182人
呼和浩特 4505人 浙江 2762人
包头 5611人 零星人员 4876人
按照当时的衡量标准,五万多知识青年中,出身好的占85%,女知识青年占53%。31
二 安置费与供给制
为保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后有基本的生活条件,政府特别拨出一大笔费用作为知识青年的“安置费”,并对经费的使用原则做出了一系列的具体规定。
参加生产建设兵团的知识青年,享受的是国营农场的待遇,每人的安置费平均400元。根据内蒙古地区的实际情况,1969年3月21日兵团发出了《关于知识青年安置费划分的通知》,规定北京、天津知识青年每人增补旅费20元,跨大区的上海、浙江知识青年每人增补旅费40元。这些安置费除了支付旅费和发给兵团战士津贴费及连队掌握的伙食费外,房屋建筑费统一纳入兵团基本建设计划。
用知识青年安置费配备的基本物品有:
房屋 每人5平米 饭碗 每人2个
桌子 每班1个 菜盆 每15人配2个
凳子 每班2个 铁锹 每人1把
马扎 每人1个 小锄 每人1把
脸盆 每人1个 大锄 每人1把
水桶 每班1个 镰刀 每人1把
棉衣 每人1套 理发工具 每排1套
棉被 每人1床 烧水锅炉 每连1个
筷子 每人1双 半导体收音机 每连1台
1969年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接收知识青年5万余名,应拨付安置费2000万元以上,但实际拨款只有1152万元。兵团将知青用房专项投资与兵团行政用房计划合并下达,没有专款专用,各师也没有单独上报这项投资建设情况。1152万元的投资,兵团自己估计最多完成了二分之一,并解释了其中的原因:一是国家给兵团基建投资中安排了一部分连队用房,因此知识青年基本都有房住,但有些较挤;二是由于木材指标少、供应紧张和劳力不足,影响了住房建设。
知识青年大多不清楚上山下乡安置费的使用情况,他们更关心的是个人的生活待遇问题。1969年1月30日,兵团筹建小组定出了《关于接收城市知识青年供给制标准的意见》。后来对兵团战士实行的供给制,基本就是按照这一标准确定的:
(一)伙食费
1、粮食标准:每人每月45斤(粮食比例按当地供应标准)。
2、食油标准:每人每月0.4斤。
3、伙食费标准:住一、二类工资标准地区(原文如此)的单位,每人每日0.52元。 住三至五类工资标准地区(原文如此)的单位,每人每日0.45元。
(二)津贴费
津贴费标准:第一年每人每月5元,第二年每人每月6元,第三年每人每月7元。
(三)被服标准
1、在3年供给制期间:
皮板大衣1件、棉衣1套、皮帽1顶、棉被1床、棉褥1个。褥单两年1个、棉胶鞋两年1双。
单(罩)衣(发罩衣即不发单衣)、衬衣每年1套,单帽每年1顶,解放鞋、布鞋每年各1双。
袜子每年2双。
2、发放办法:皮板大衣、皮帽、单(罩)衣、单帽发实物;其余折价发款。
(四)标准说明
按上述标准计算:
伙食费全年162元(一、二类地区全年187.2元);平均每月13.5元(一、二类地区15.6元)。
津贴费第一年60元,第二年72元,第三年84元,三年平均每月6元。
被服费3年共107.75元,每年平均35.92元,每月平均2.99元。
被服实物折价3年共73.1元,每年平均24.36元,每月平均2.03元。
各项费用综合,每人每月平均24.52元,全年共计294.24元。
1969年4月22日,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在关于接收知识青年的被装供给问题向内蒙古自治区革命委员会递交的报告中,明确说明根据革委会核心小组和滕海清司令员的指示,生产建设兵团接收的知识青年实行三年供给制,供给制标准略低于陆军战士,三年之后按照国家规定改为工资制。报告对实行供给制的意义做了如下说明:“实行供给制是对城市知识青年刚进入社会活动,从政治思想上最大的关怀,能够培养集体观念,是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一项有效措施。”
实际发放被装的标准,稍有调整,被装共发放18个品种,分为三年一次发给的按年度发给两种。三年一次发给的8种:(1)光面挂色的羊皮大衣1件(实际发放的是棉大衣);(2)棉军衣1套;(3)棉被1床;(4)棉褥1条;(5)褥单1条;(6)长衬裤1条;(7)皮帽1顶;(8)棉胶鞋或毛皮鞋1双(驻呼市以西的发棉胶鞋,驻锡盟的发毛皮鞋)。每年一次发给的10种:(1)单军衣1套;(2)衬衣1件;(3)裤衩1条;(4)单军帽1顶;(5)布袜1双;(6)尼龙底袜1双;(7)布鞋1双;(8)胶鞋(解放鞋)1双;(9)毛巾2条;(10)价拨背心1件。
为解决被装问题,内蒙古兵团请求内蒙古革命委员会生建部调拨大衣66000件,皮帽66000顶,棉胶鞋56000双,毛皮鞋10000双,棉布305.4万尺,棉花38.4万斤。这些请求很快得到满足,使知识青年的被装问题得以顺利解决。
三 列车驰向北疆
城市“招兵”工作结束之后,被生产建设兵团接收的知识青年分批启程。
离开学校,告别家人,远离生活了多年的城市,知识青年们是什么心境呢?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将是什么场景呢?我们从后来出版的回忆文章中,摘录了一些人对兵团生活的最初印象:
1969年4月,我正是19岁的金色年华,和同学们一起响应毛主席“屯垦戍边”的伟大号召,在九曲黄河的后套乌兰布和沙漠的边缘共同翻开了生活中崭新的一页。
记得当时我们在巴彦高勒下火车后,即转乘军用卡车北行100多公里进入了后套的腹地。下车伊始满目荒凉,一条简易的土质战备公路弯弯曲曲伸向无边无际的远方;东边是一排陈旧的窑洞,西边是望不到边的乌兰布和沙漠。等我们下了汽车住进窑洞后才知道,就这样的洞子还不是我们连队自己的营房,而是暂时借用的兄弟连队的宿舍。
——一师三团张昌鹏32
四天四夜的长途旅行,颠落了我们离家时的眷念凄怜,人们头脑里又在编织美好的未来。然而一踏上将属于我们的土地时,所有的人都好比突然跌进了冰窖:茫茫无边的荒原,几间又矮又小糊着泥巴的人字形工棚。这难道就是我们想象中的内蒙古大草原?这难道就是我们的栖身之地?思维募地凝固了,血液仿佛也停止了流动。但这只是瞬间,年轻人的单纯和冲动占了上风,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空旷的荒漠正好书写我们改天换地的历史,我们将在这里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一师四团陈剑琴、邬传廉33
似睡非睡之中,不知谁推了我一把,睁眼一看,汽车已停了下来。黑暗中,只听有人在大声呼喊着什么。蓦地,远处出现了几点亮光。走近了,才看到是几个身穿棉大衣的人,每人手里举着一根用长木杆做成的火把,熊熊燃烧的火把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火把下,一个洪亮的声音喊着:“到家了!同志们,下车!”我慌忙跳下车来,感到了脚下是松软的黄沙。接着,黑暗中传来了锣鼓的声音……随着锣鼓声,七、八个人走进了火把照耀的光环之下。他们自动排成两排,摆出了夹道欢迎的架式,不时响起“欢迎新战友”的喊声。虽然人少,又显得七零八落,却给人以亲切之感。火光下,我看清他们当中有人戴着红领章,皮帽上的五角星在闪闪发光。
随着火把前行,看到一堵白色的墙壁,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着:“屯垦戍边、寓兵于农”八个大字。绕过墙壁,空地上搭着几个涂着泥巴的棚子。从棚子的门口和缝隙中透出黄黄的光,显出一片温馨。
——一师四团梁良34
火车站里,锣鼓喧天,红旗招展。随着“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声和家长亲属的哭声,列车一声长鸣,缓缓地开动了。刚满19岁的我,便梦一般地离开了首都北京,来到了内蒙古大草原,过上没有军籍的军人生活。我们这一批知青被分配到了二师十二团一连,在内蒙乌拉特前旗下火车,又坐了3个多小时的卡车,我们被送到了当年关劳改犯的旧址沙头一连……
乌拉特前旗沙头一连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蛤蟆叫,蚊子咬,下雨走不了”的大荒滩。枯木和大面积白花花的盐碱地到处可见,一片凄凉。走出十几里地,可以看到一些破烂不堪的土坯房。这样的环境,许多知青都抱头痛哭。而我却没掉泪,心想,到了兵团就是种大地吃苦来了,哭也没用,既然回不去了,那么就只好面对现实,从思想上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我想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可能就是如此吧。
——二师十二团王芳35
1969年4月24日,我和我的许多同学,胸前佩戴着上山下乡光荣的大红花,在许多热情欢送人群的簇拥下,由天津登上一列开往内蒙古的专车,来到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火车穿过长城,离开河北、山西,在内蒙古西北大地奔驰。第二天傍晚,来到了乌拉特前旗车站,我们陆续下车,分别编队,我被分配到二师十三团二连。胡连长走到我们面前,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带领我们分乘几辆卡车,连夜行进。汽车沿着崎岖不平的沙路缓慢行进,耳边冷风嗖嗖,我们互相拥挤,由于寒冷、饥饿,我们谁也不说话,只有汽车的马达不时地发出轰鸣。26日凌晨,我们到达了连队所在地刘贵。
刘贵的早晨寒气袭人,远处四周一片沙漠。一大早,李指导员就等候在连部门前迎接我们。他命令通讯员、文书给我们打饭、打水。一会儿功夫,饭拿回来了,辣咸菜条、玉米面饼子。锅炉房送来了热水,我们每人倒了杯开水,刚一入口,几乎不约而同地吐了出来。啊!苦涩的水。泪水伴着苦水难咽啊,许多人哭了,而且放声大哭。我把牙咬得很紧,独自一个人跑到百米以外的沙漠空地,仰天长叹。眼望着远处刚刚升起的红日,思绪万千。啊!兵团,我将在这里工作、生活、战斗。
——二师十三团陈继宗36
我所在的十八团八连座落在离团部万水泉约20多里路的一个小村子旁。宿舍是3排刚盖起不久的教室,好像没使用过。座北朝南的房子,依次排列着。教室里沿南、北墙两边的砖地上铺了约半尺多厚的干麦秸,这就是我们的“床”了。床前用新砖码了一条三、四层高的床沿。房里一件家具也没有,甚至没见到一张桌子、一个凳子。我刚到的那几天,知青们也陆续地今儿一车、明儿一车地到齐了。我们八连一共百十来号人,3个男生排,2个女生排,每个排住一间“宿舍”,大家一个挨一个地铺上褥子,把手提包和行李袋朝“讲台”处的角落里堆去。
虽然我们都发了绿军装、绿帽子,穿上绿军装的喜悦和兴奋没过多久就消失了。夜晚不时地有人蒙着被子哭泣,也可能这就是女孩子们天生脆弱的感情吧。这种思乡之情,每当收到亲人的来信后更加倍增。虽然这一切与我想象的差异太大,但是,很快也就适应了。既来之,则安之。就这样,我在这块土地上开始了新的生活。
——二师十八团周伟37
1969年4月,我怀着一腔热血,从包头积极报名,参加了这年年初刚组建的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当时我刚满19岁,属68届高中毕业生。
我所在的连队番号是三师二十一团十连。这个团位于巴盟临河县北部,是接收原属内蒙古劳改系统的临河农场而成立的农业团。团部离县城将近10公里,有简易公路相通。十连就在团部所在地,是一个专为团部盖房子的基建连队,所以又称基建连。
从学校走上社会,从城市下到农村,从中学生成为兵团战士,对一个青年人来说,的确是人生中的重大转折。
——三师二十一团刘建禄38
1969年5月我来到黄河边上的三师二十三团八连。屯垦戍边、扎根边疆,在一张白纸上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是我们的理想。当时我们住在马棚,吃的是糜子米和咸菜,但是每天生活在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气氛中,沉浸在连长为我们描绘的营房建设蓝图的遐想中。
——三师二十三团张玉敏39
1969年7月,这是一个难以忘怀的日子。我刚刚迈过人生旅途的第17个春秋,就从天津市支边来到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整整4年,锡林郭勒草原留下了我一个兵团战士青春的足迹。
初到兵团,我被分配在三十一团六连,这是一个以饲养新疆细毛羊为主的牧业连队。在迎新大会上,现役军人连长郝裕、指导员王培田介绍说,我们连队共有600多人,有来自宣化、天津、包头、唐山的知青,也有当地的蒙、汉族青年,还有河北、山西籍的退伍兵。听着两位连队首长铿锵有力的声音,我从复杂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我已远离母亲、兄长和哺育我成长的故土,成了边陲这个革命大家庭中的一员。
当时,根据毛主席“屯垦戍边、寓兵于农”的批示,我们兵团战士把“兵”与“农”集于一身,既参加生产劳动,又参加军事训练。毋须讳言,展现在面前的生活不是一个绚丽多彩的大花环,而是对人意志的艰苦磨练。
——三十一团陶知敏40
1969年8月24日深夜,一列客车缓缓地停在“白阿线”大石寨火车站。我们300多名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新战士走出车厢,踏上了人生的旅途。最先迎接我们的,是一场零星小雨。那天夜里,天特别黑,只有火车站上几盏电灯闪烁着昏黄的光。我们背着背包,排着长长的队,弯弯曲曲地行进在那不是路的路上。脚下又粘又滑,尽管每人都打着手电,仍然有人滑倒在泥里、水里。到了六师转运站,把我们安排在一个刚盖上顶的大库房住下,潮湿的地上铺些盖房用的木板,就是我们的床。这房子有200多平方米,四面是高高的墙壁。在这硕大的空间里,两只马灯和两只蜡烛忽闪忽闪地发着光。屋里混沌一片,看不清背包上的索扣,解不开湿漉漉的鞋带儿。空荡荡的墙上晃动着许多巨大的、黑黑的影子。我想起童话故事里魔鬼居住的山洞,心里有些恐惧。胡乱拉开被子,穿着衣服蜷缩在里面,怎么也睡不着。外面滴答滴答地落着雨,这雨点带着寒冷,带着凄切打在我心上,侵袭着我的灵魂。我仿佛孤零零地被抛在世界的边缘上,爸爸妈妈远在世界的另一头。想跑回家,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想哭,但根本哭不出来。我紧闭着双眼,听着雨声、说梦话声、剧烈的咳嗽声……那是一个寒冷的长夜,我不知是怎样度过的。
——六师五十二团黄瑞亮41
从这些回忆可以看出,大多数知青对环境的艰苦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想家”曾是带有普遍性的现象。但是,在兵团特殊“政治”气氛的感染下,大多数知青能够勇敢地面对现实,迎接命运的挑战。
四 封封家信报平安
一列列火车拉走了一批批知识青年。不久,一封封带有激情的书信,从北部边疆飞向各城市,传来了兵团的消息和生活的气息。
××、××同学:
我们已经到了兵团。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是今年1月24日毛主席亲自批准成立的,毛主席的指示是:屯垦戍边。她的成立是毛主席的战略部署,有着伟大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战略意义。我们到兵团来,准备吃苦,准备打仗,因为兵团是个不脱离生产的武装集团,既是战斗队,又是生产队,还是工作队。现在兵团的师、团级机构都正在筹建中,我们首批报到的也算是创业人吧。
赵援朝(1969年4月9日)42
爸爸妈妈:
一声长长鸣响的气笛,带走了你们的独生女儿;一列窿窿行进的火车,开始了女儿人生的征途。
妈妈,您不该伤心,不该落泪。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是时代的潮流;知识青年与工农兵相结合,这是毛主席的号召。好儿女志在四方,何况女儿都十九岁了,初中毕业也整三年了,总不能无所事事,成年累月地在城里混吧?……虽然按政策我可以留城待业,但女儿要到广阔的天地里闯一闯,炼一炼。您应该为女儿的抉择高兴、骄傲才是。
……这里真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好,而且一个连队三百来号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充满了蓬蓬勃勃的朝气,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请你们自己多保重,不要挂念女儿,我会抽空多给你们写信的。
王海燕(1969年5月12日)
爸爸妈妈:您们好!
收到了您们的来信,知道您们身体、生活都很好,女儿心上的石头落了地。
兵团的生活很有意思,我们穿上军装挺威风。我们像军队一样编成兵团、师、团、连、排、班,我们都是不戴领章帽徽的战士,过着军事化的、有严密组织纪律性的生活。一个多月,我不但分清了各种庄稼,还学到了不少种植技术。我被分配在后勤排的种菜班,全班12个女战士。大家相处,既是亲密战友,又是亲密姐妹。现在我们种的黄瓜、豆角、茄子、青椒已经长得老高了。我很喜欢连队紧张而有秩序的生活,身体也开始好转,请您们放心吧。
王海燕(1969年6月10日)43
亲爱的爸爸、妈妈:您们好!
寄上10元钱,请查收。这是我们一到兵团就发下来的两个月津贴费。兵团管吃管住,还发衣服,什么也不缺。肥皂、牙膏什么的都带来了,不用花钱去买。
虽然家里并不缺这10元钱,但多数同学都认为把钱寄回去是我们独立生活的第一个标志。这两天小小邮局里挤满了寄钱的兵团战士,哪个连的都有。有的女同学一边填单子一边掉眼泪,我的鼻子也酸酸的。在这荒凉的地方扎根,谁不想家呀。
史慧民(1969年6月12日)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番号,当时对外还是保密的。各师称为部队,在师的序号前加上“五七”二字;团的番号则与124相加,成为信箱号。如二师六十二团的通信地址是“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五七二部队186信箱×连”;而一师一团的地址就是“内蒙古巴彦高勒五七一部队125信箱×连”。兵团的通信地址中隐含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和“一·二四批示”,确实是一个独具匠心的发明。1973年12月,兵团司令部发出通知,从1974年1月1日起停止使用信箱号,通信地址才一律改为书写兵团各部真实番号和单位名称。
五 日记中的豪言壮语
兵团生活开始了。不少青年打开日记本,先把“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师×团×连”的部队番号工工整整地抄录下来,然后抄上一段段革命的口号,代表自己的誓言:
屯垦戍边,寓兵于农。
加强战备,准备打仗。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加强北方防线。
红在边疆,专在边疆,扎根边疆,献身边疆。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
日记本身,尽管可能是口号、决心书、学习心得或日常生活流水帐的集合物,但带着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兵团特色”,我们不妨摘录两则:
1969年5月30日 星期五
一九六九年五月三十日,我变成了一个光荣的军垦战士。我们于下午六时许到了驻地,开始了紧张的战斗生活。我要努力活学活用主席著作,努力做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军垦战士。
1969年5月31日 星期六
[1] 曲折:《发端:1867年10月9日》,《草原启示录》编委会编《草原启示录》,第1-6页,中国工人出版社1991年版。
[2] 内蒙古自治区档案局、档案馆:《内蒙古自治区大事记》,第221页,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3] 《中国教育年鉴(1949-1981)》,第1001-1006页,中国大百科出版社1984年版。
[4] 顾洪章主编:《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事记》,第6页,中国检察出版社1997年版。
[5] 顾洪章主编:《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始末》,第27、301页,中国检察出版社1997年版。
[6] 定宜庄:《中国知青史(初澜,1953-1968年)》,第380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
[7] 刘小萌:《中国知青史(大潮,1966-1980年)》,第103-132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关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研究,除前注所引著作外,国内还发表了不少论文和专著,论文有张化的《试论“文化大革命”中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载谭宗级、郑谦等编《十年后的评说——“文化大革命”史论集》,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年版),张化、边彦军、张素华的《“毛泽东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问答录》(《中国青年研究》1994年第3期),方奕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评价及其争论》(《青年论丛1995年第2期》、《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历史分期》(《中国青年研究》1995年第7期),柳建辉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起因初探》(中国青年研究)1991年第4期)、《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前前后后》(《中共党史资料》第56辑,1995年)、《也谈中国知青史的历史分期》(《中国青年研究》1996年第1期),等等;专著有火木的《光荣与梦想——中国知青二十五年史》(成都出版社1992年版)和杜鸿林的《风潮荡落——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史》(海天出版社1993年版)等,详见本书后附“主要参考书目”。由于已有这些研究成果,本书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起因、发展和衰亡,不再展开论述,重点叙述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兴亡及其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相关的重大问题。
[8] 郝维民主编:《内蒙古自治区史》,第305-306页,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
[9] 《人民日报》1968年12月22日《“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
[10] 史卫民、何岚:《知青备忘录——上山下乡运动中的生产建设兵团》(以下简称《知青备忘录》),第6-8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参见张林池主编《当代中国的农垦事业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刘培植《国营农场四十年》,中国农业科技出版社1989年版。
[11] 《内蒙古自治区大事记》,第224页。
[12] 《内蒙古兵团政委倪子文同志关于组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问题向北京军区常委的汇报》。
[13] 崔书贵:《从兵营到兵团》,贺鹏、陈广斌编辑《绿色的浪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纪实》(以下简称《绿色的浪漫》),第284-285页,新华出版社1992年版。
[14] 曹荣之:《兵团七年撷英录》,《绿色的浪漫》,第375页。
[15] 陈学田:《说说沙漠中的“小咬”》,宫异娟、黄建军主编《戈壁岁月: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一师四团生活纪实》(以下简称《戈壁岁月》,第99-101页。
[16] 《吴涛同志在改变兵团体制的盟市委书记和兵团师以上干部会议上的讲话》(1975年8月5日)。
[17] 刘怀文:《兵团生活的趣味》,《绿色的浪漫》,第446页。
[18] 原华北农垦兵团移交小组:《关于华北农垦兵团移交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资金、物资情况汇报》(1970年2月16日)。
[19] 《人民日报》,1966年8月1日。
[20] “兵团战友网”2012年6月22日载“兵团资料”。
[21] 武昭(译音):《中国共产党沿中苏边境创设生产建设兵团研究》(Wu Chao: A Study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Buildup of Production and Construction Crops along the Sino-Soviet Frontiers ),《问题与研究》(Issues and Studies),第6期(1969年11月),第56-62页。张耘天:《中共扩建“生产建设兵团”的情形与作用》,载香港中文书刊供养社编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报告集》,第41-50页。美国学者托马斯.伯恩斯坦(Thomas P. Bernstein)亦已注意搜集广播、报刊资料等,并在1977年出版的《上山下乡》(Up to the Mountains and Down to the Villages)一书中,对各地的生产建设兵团做了简述,见该书中译本,第76-78页,警官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
[22] 《知青备忘录》,第29-30页。
[23] 胡涵东:《兵团生活散记》,《戈壁岁月》第173-174页。
[24] 李筱桦:《沙漠中的青春年华》,《戈壁岁月》,第46页。
[25] 周伟:《当兵的梦》,《绿色的浪漫》,第240页。
[26] 孙永明:《十六岁的我》,《绿色的浪漫》,第401-402页。
[27] 王爱民:《北疆三姐妹》,《绿色的浪漫》,第433-434页。
[28] 龚玉:《家庭影响是根深蒂固的》,王江主编:《劫后辉煌:在磨难中崛起的知青·老三届·共和国第四代人》(以下简称《劫后辉煌》),第270-274页,光明日报出版社1995年版。
[29] 肖耘:《十五岁的梦》,刘中陆主编《青春方程式:五十个北京女知青的自述》(以下简称《青春方程式》),第274-276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
[30] 白春礼:《不放过每一个机遇》,《劫后辉煌》,第197-202页。
[31]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1969年接收知识青年工作总结》。
[32] 《绿色的浪漫》,第492页。
[33] 《戈壁岁月》,第54页。
[34] 《绿色的浪漫》,第453-454页。
[35] 《绿色的浪漫》,第295页。
[36] 《绿色的浪漫》,第541页。
[37] 《绿色的浪漫》,第240-241页。
[38] 《绿色的浪漫》,第164页。
[39] 《绿色的浪漫》,第196页。
[40] 《绿色的浪漫》,第116页。
[41] 《绿色的浪漫》,第85页。
[42] 《草原启示录》,第621页。
[43] 《绿色的浪漫》,第211-213页。